面对记者的镜头，小虎的生母张颖流下了眼泪，旁边为其丈夫 摄/记者洪雪

小虎上幼儿园，由白成和哥哥、弟弟等人轮流接送，以防意外摄/记者杨威

　　孩子属超生　出生后被人抱走　寻遍房山区　变卖家产几近疯癫　得知成为别人养子　生母说———

　　小虎刚出生，生母张颖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人抱走，并最终送到了百里之外的白家收养。

　　为了寻找他，4年间，生母张颖跑遍了房山区大大小小的乡镇，期间几近疯癫，并为此倾家荡产。

　　为了养活他，养父白成一边照顾弱智的妻子，一边靠打短工将他拉扯大。就连81岁的爷爷也省吃俭用，孩子成了白家的指望。

　　今年11月13日，一纸诉状将两个原本毫无瓜葛的家庭“牵”在了一起。

　　在法庭上，双方展开 “夺子”大战。

　　生母说：“即使倾家荡产，也要讨回儿子。”养父称：“谁要抱走孩子我就和他拼命。”

　　如今，4岁的小虎命运充满未知数，在等待法槌敲下的那一刻。

　　那么，4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产超生儿

　　连名字都没起 孩子就没了

　　2004年8月14日，北京市房山区黄辛庄张颖家养猪场。

　　38岁挺着大肚子的张颖坐在屋子里，远远看着丈夫严林往猪圈里撒饲料。再有几个月他们的猪就要出圈了，正好赶上年底卖个好价钱。

　　而此刻张颖没有怀孕的喜悦，相反倒有一种惴惴不安。因为已经有了一个女孩，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是“超生”的。

　　因此自打知道自己怀孕后，张颖一直偷偷躲在养猪场等待着。还有10天，这个小生命就要降生了。

　　刚刚午睡，院子里的狗突然叫个不停。“就看到20多人站在院子里，村主任和主管计划生育的人都在。”严林回忆说，他马上明白这是冲着怀孕的妻子来的。

　　当晚，张颖夫妇跟着队干部来到良乡中医院引产。8月16日，医院实施了剖腹产手术，一个7斤4两的男婴降临了。

　　当时孩子浑身青紫，“只给我看了一下就抱到保温箱里。”严林说。

　　而孩子被抱走时，张颖还处于麻药昏迷的状态中。

　　惦记着养猪场里的猪，严林当晚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早晨，严林来到医院，但他发现保温箱是空的。“我问儿子哪儿去了，医生说孩子有病被转院治疗去了。”来到病房，严林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已经醒过来的妻子。

　　满怀着希望，张颖盼望着儿子。可没过两天，村干部说孩子死了。张颖大哭了一场，“我连儿子的名字都没来得及起呢。”

　　此时，在距张颖家200多里地的片上村，因为一个小生命的到来，白家人笼罩在一片喜悦之中。

　　惊闻消息

　　孩子没死 当晚被人抱走了

　　一个月后，张颖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不得不再去医院看病。

　　一次看病时，说起自己没见过面的儿子，张颖又哭了。“孩子没死，被抱走了。”一名大夫脱口而出的话让张颖止住了哭泣。然而再问下去，大夫只说问大队去，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张颖转头就上了大队，挨着个问村领导，“我的儿子在哪儿？”

　　村干部谁见张颖谁躲，只要看见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就远远地躲开。

　　经过一番周折后，张颖终于证实孩子没有死，在生下的当晚被村干部签字后抱走了。至于抱到什么地方，没人告诉她。

　　于是，找孩子成为张颖生活中唯一的事。“我们家以前在村里也是有钱的。”严林说，2004年生儿子前他开了个猪场，雇人帮着养了200头猪，另外还开了个食品批发部。

　　严林说，但自打开始寻找儿子没死后，生活就变了。

　　寻找儿子

　　倾家荡产 生母几近疯癫

　　每天一睁眼，张颖胡乱地洗把脸，甚至来不及吃早饭，骑着车子就出门踏上寻子路程。

　　起初，只要听人说哪儿有人家抱了个孩子，她就直奔那个村，见人就问：你们村有没有刚抱来的小孩。

　　人家一说没有，张颖立刻红了眼圈，拉着人家的袖子不让走，非要人家再想想。直到人家丢下一句“你有病吧”，白着眼睛走开为止。

　　晚上回到家，张颖免不了还要哭一场，第二天早晨起来，又骑车出去了。

　　十几岁的女儿原先天天回家吃午饭。自打开始找儿子，女儿的午饭没有了，全家人的晚饭也没了。常常是严林忙了一天回家，推开门看见的是冷屋子冷灶和哭肿眼睛的妻子。

　　不管怎么劝，张颖都不听，除了找儿子，什么事情都不管。

　　再后来，严林觉得不对劲了。

　　张颖的眼睛开始发直，嘴里不停地叨叨“我要儿子”。每次看到抱小孩的，张颖都要追着人家非要抱抱。邻居们当着她的面不敢聊孩子，抱小孩的都躲着她走。“她去找孩子，我得找她，怕她走丢了晚上回不来。”严林说，妻子几乎每天都骑车出门，虽然家里还开着批发部和养猪场，但是他也不得不放下这些去寻找妻子。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个月后，严林不得不将养猪场的全部生猪一次性处理，安心陪着妻子。

　　4年下来，为了寻找儿子，张颖夫妇关掉了养猪场和批发部，用光了积蓄，变卖了自家的农用车，几乎寻遍了整个房山区，可是依然没有音讯。“宁可倾家荡产也认了。”张颖夫妇说。

　　报案转机

　　做DNA鉴定 首次见儿子照片

　　“后来有人提醒我们，既然孩子是被抱走送人的，可能就涉及到拐卖儿童。”严林说，于是2008年6月5日夫妇俩走进了房山公安分局，向警方求助，希望民警能够帮助找回儿子。“7月19日，这个日子我记得真真儿的。”张颖说，那天民警通知他们去做DNA鉴定。“肯定是找到了，要不干嘛叫做鉴定啊。”4年来，张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

　　梳洗打扮一番后，临出门时还非逼着丈夫换上一身新衣服，“也许能够见到儿子。”张颖说。

　　但令张颖很失望，民警并没有带来小孩，在医院的只有他们夫妇二人。

　　经过漫长的等待，7月29日鉴定结果终于出来了。“当时她很激动，三下两下就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在并排的4张照片里，终于第一次看见儿子的照片。”严林说。“老公你看，儿子像你，眼睛、嘴巴、脸型都像。”张颖摸着照片，久久不愿放下，泪水和笑容交织在一起。[page]

　　被浇冷水

　　当成心肝宝贝儿 养父母拒交出

　　4年了，如今总算知道了孩子的下落，张颖夫妇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孩子，立即准备了大包小包的衣服要去接儿子回家。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公安局的人告诉他们，这个小孩是当做弃儿送到白家的，如今孩子已经在人家家里生活了4年多。

　　养父母对孩子视同己出，当成心肝宝贝儿，不同意交出孩子。

　　这一意外情况让张颖夫妇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找到了丢失的孩子，却突然成了人家的养子，不能回到自己的身边。“好多人丢了孩子找不到，咱们已经算幸运了。孩子没有受到伤害，还被捧在手心里养着，咱们应该感谢人家。”严林赶紧安慰情绪失控的妻子。

　　警方调查

　　村干部签字当晚抱走孩子

　　孩子怎么到了白家的？警方的调查显示，在医院的转院记录上，是由村委会干部赵某签字后将孩子抱走的。

　　赵某称当时她主管计划生育工作，当时张颖生下孩子后，严林表示放弃对孩子的抚养。于是赵某在转院病历上签字，并和另一名村干部一起将孩子抱出医院。

　　据赵某对警方说，“这个孩子是超生的，父母和大队签了协议，不要这个孩子了。”

　　最终，孩子被辗转送到了白成的岳父家。因为白成的妻子不能生育，所以一直想抱养个孩子。

　　而记者就此曾多次问严林，严林明确表示，当时没有表态放弃孩子。

　　法庭辩论

　　双方有协议村委会曾付1.5万

　　张颖得知，白家家境困难，而且孩子因没有正规的领养手续、出生证明等，户口至今没办下来。“我现在非常担心儿子会不会受苦，今后的前途会不会给耽误了。”张颖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经过长时间的协商和等待后，没有希望要回孩子，张颖走进了法院，状告村委会和白家，希望能够要回儿子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在法庭上，村委会的代理人称，在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即由村干部出面，就有关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问题与严林达成书面协议，付给严林夫妇计划生育精神损失费1.5万元。

　　在协议中，明确记载“此事已经最终了结，以后有什么事情发生均与村里无关，后果自理”。

　　盼望判决

　　如果儿子回来了先要照张全家福

　　张颖对记者说，如果儿子回来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家到照相馆照张全家福。

　　在张颖家的院子里放着辆儿童车，这是朋友送的。现在一有空，张颖就拿布擦车，她要补偿4年来对儿子的亏欠。

　　张颖说现在家境大不如前了，两口子在前院靠近马路的房子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另外的7间房除留2间自己住外，全都租出去挣钱。

　　她和丈夫靠这个小卖部支撑着日常的生活，已经20岁的女儿也上了班，能帮家里的忙了。“为了找儿子，没时间照顾女儿，觉得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但无论怎么样，女儿终究是在自己身边，一家人能够天天在一起，而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张颖说，她一点都不后悔。

　　张颖说，虽然以前家里开着养猪场，每个月的收入平均6000多元，现在一个月只有几百元，日子过得紧巴巴，但现在她觉得幸福，“如果不找儿子，我这辈子都觉得愧疚。”

　　张颖盼着法院判决，能够将儿子要回来。“我现在一闭上眼睛，想像中儿子的模样总在眼前晃动，不知道他好不好。”张颖对记者说。

　　文/“丽案调查”工作室记者洪雪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结婚后妻子不能生育 抱养一名出生刚3天的婴儿 含辛茹苦抚养4年多 养父称——

　　谁要抱走孩子 我就跟他拼命

　　为了续香火，6年前，38岁的白成与33岁先天弱智的李晓结了婚，但婚后一直没有孩子。

　　4年前的一天，白成的岳父抱来了一个刚出生3天的婴儿。从此，白成一边照顾弱智的妻子，一边靠打短工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

　　白成的父亲已经81岁了，但他也咬紧牙关，天天吃粗粮，将省下的钱给孩子买奶粉，因为这个孩子是白成后半生的指望。

　　面对讨要孩子的生母，朝夕相处4年的养父白成说：“谁要抱走孩子，我就跟他拼命。”

　　人生不幸

　　娶弱智妻 婚后一直没有生育

　　今年11月27日，记者随房山法院法官来到房山区张坊镇片上村。

　　片上村坐落在房山区与河北省的交界处。村里的人都知道白成的儿子是抱来的。“他老婆是弱智，不能生育。”在一位村民的指引下，记者很快找到了白成的家。

　　一阵敲门后，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一名妇女探出身子，手里挥舞着棍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找谁，我不认识你。”“这个人就是白成的老婆，小心点，她会打人的。”该村民小声提醒道。

　　据介绍，白家兄弟4个，白成排行老三，是兄弟中最老实的。当年，38岁的白成还没结婚，有人将患先天弱智的李晓介绍给了他。

　　为了续香火，白成与小他5岁的李晓结了婚，但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后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李晓没有生育能力。

　　白成原本想结婚后生个孩子养老，这下不仅没人养老，反过来还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妻子，日子愈发艰难。

　　亲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特别是白成的岳父一家一直张罗着给他们夫妇二人抱养一个孩子，以便将来老了有人照顾。

　　幸福降临

　　抱养儿子 欣喜后半生有指望

　　“屋里说。”见到法官来了解案情，白成81岁的父亲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招呼大家去家里。“孩子的父亲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孙子小虎是我养大的，孙子的大小事都得问我。”白老爷子边说边推开了屋门。

　　当时，坐在炕上的白大妈正在补衣服。“我耳朵聋，听不见，你们快坐。”白大妈突然看见来了客人，急忙从炕上下来，穿上一双破鞋。白老爷子用手掸了掸满是灰尘的椅子，请客人们坐下。“孙子是我从小抱大的，跟我最好。”说起孙子，白老爷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溢满了笑容。

　　他说，2004年8月18日，白成接到岳父的电话，说是给他抱了个孩子。“孩子当时没有哭声，有两个巴掌大。”白老爷子比划着着。“好一个漂亮儿子，以后你就有靠山了。”当时，兄弟们纷纷祝贺白成。

　　白老爷子说，这个孩子就像上天赐给他们一家的宝贝，是白成后半生的指望。

　　艰辛养育

　　八旬爷爷 牙缝里抠钱给孙子

　　“为了将孩子养大，我们是倾其所有。”白老爷子说。[page]

　　白老爷子曾参加过解放房山的战斗，是村里少有的老党员，也是村里老人中的“富翁”，因为他的资格，每个月村里给200元补助，乡里给15元。

　　为了养活这个出生仅3天的小虎，白老爷子将钱拿出来都买了奶粉，而自己和老伴顿顿吃粗粮。他说粗粮是绿色食品，对老年人好。

　　由于白成白天要出去干活挣钱，李晓根本照顾不了孩子，因此白老爷子夫妇成了孩子当然的保姆。喂奶、洗尿布……原本是年轻夫妇的活全都成为老两口每天的必修课。

　　为了给小虎喂奶，白老爷子一个晚上就要起3回，几乎彻夜不能眠。白天只要小虎一哭，白老爷子就抱起来，不停地在屋里走。

　　祖孙情深

　　孙子说话 最先开口叫“爷爷”

　　不仅如此，为了养活这个孩子，白家兄弟四个都成为孩子的“父亲”，缺什么不等说，准会有人买回来。“少谁一口也不能少了这个孩子。”白成的弟弟白武说。

　　当孩子能磕磕绊绊走路时，白老爷子跟不上孙子的脚步，于是就找来绳子，一头拴在孩子身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身上。“天天能看见爷孙俩玩。”于是，村民们每天都能看见孙子“牵着”爷爷到处跑。

　　孩子渐渐长大了，会笑了，最先学会的就是叫“爷爷”。“那天，我高兴得哭了，不停地让孙子再喊一遍。”白老爷子说。

　　白老爷子说：“孙子小虎是我的命根子。什么好吃的都让他先吃，什么好玩的都尽着他玩。尽管我们家穷，但给他的爱一点不比别的家少，甚至还要更多。”

　　突生变故

　　生母寻子 天天担心孩子没了

　　今年7月19日，原本其乐融融的白家被搅乱了。

　　那天，白家来了几名房山公安分局的警察，说要让白成带着儿子去医院做DNA鉴定。当时，白家可炸了窝，坚决不同意去鉴定。“当初我们接孩子时，被告知因为是超生，孩子的父母不要孩子了。这又要求做鉴定，莫非是对方反悔了？当时我们就坚决不同意。”白老爷子说。

　　最后管片民警一再保证，只是去做鉴定，不会将孩子抱走。就这样，在管片民警的陪同下，白成带着孩子去做了DNA鉴定。

　　从那时起，白家第一次知道了孩子的生母。也是从那时起，白家对陌生人非常警觉，孩子走到哪儿都必须有大人跟着，哪怕是从前排的爷爷家走到后排自己家。“我们害怕有一天孩子没了。”也是从那天开始，每天早接晚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事，不再由白老爷子负责，改由白成本人或者哥、弟及嫂子、弟媳轮流负责。

　　拒绝送还

　　给600万 也不会“卖”孩子

　　今年11月27日下午5点，在片上村村口，白成的弟弟白武的身影准时出现。一辆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面包车停在他的身边，车门开启，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小男孩蹦跳着下了车。

　　这个小男孩就是4岁的小虎。“姐姐好。”当法官将新买的羽绒服递过去时，小虎甜甜地叫着法官姐姐。

　　小虎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庞，非常像其生父。看到陌生人，小虎竟一点不认生，一口一个“哥哥”，很快与摄影记者混在了一起。“你最喜欢谁？”法官问。“我最喜欢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老叔、老婶……”小虎竟一个不落地将家里人说出来。“这孩子是大家一起养大的，每天他都要到各个叔叔、伯伯家串一遍。我们每天外出干活，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白武说。

　　目前，白家兄弟几个协商，一致决定不将孩子交还。白武说，白成曾多次说“谁要抱走孩子，我就跟他拼命”。“我们相信，感情胜过亲情，我们对他不赖，他把我们忘了也不大可能。而亲生父母从生下来就把孩子遗弃了，他们没有资格要回孩子。”白武说，他们哥几个一定要把小虎养出个样子，大了让他读博士，出国留学，同时一定教育他知道报恩。“我们绝不可能把孙子给他们。别说6万，就是60万、600万，也别想让我们卖孙子！”结束采访时，白老爷子这样告诉记者。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文/“丽案调查”工作室记者洪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