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市可说是正处多事之秋。上个月管理层为了鼓舞信心、解决矛盾所召集的大规模券商峰会显然并未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市场和业界不仅表现出一种有所失落的凝重低调，而且更是借本月初“富通昭和”的上市发行做出了一种颇令管理层意外的反应：成千上万的股民使用网络和电话对证监会允许这样一家带有浓重日式印记甚至唤起战争记忆的公司发行新股表示了强烈的抗议和反对，并且迫使证监会宣布暂缓富通昭和的上市发行。

　　对此次事件的解读当然众说纷纭，而且值得日后做更进一步的研究。从表面来看，这似乎是近年来民间反日情绪的又一次流露，前段时间民间保钓和反对京沪高速铁路采用日本新干线方案的运动尚未平复，齐齐哈尔市日军遗留的毒气弹伤人事件也没有获得妥善解决；在这种情势下允许带有“昭和”字样的公司堂而皇之地进入中国股市，的确可以说证监会发审委至少是对时政局势缺乏一定的敏感性和大局观。

　　从更深层次来看，近年来的连续熊市令多数股民本来就反对继续增发新股，对管理层继续推出上市方了就出现业绩大幅下滑、甚至带着亏损业绩上市的新股更是心存反感，认为这是继续将股市作为大股东提款机的抽血式做法；因此在遇上富通昭和这个既有日本色彩，又有业绩下滑的新股题材，反对增发新股的情绪自然就借着民族主义的大旗渲泄而出。不过，如果要是从再深一层的角度来看，其实这一次的“富通昭和”事件，不仅映射出正处十字路口的中国股市的诸多积怨和隐患，更显露出相对处于弱势地位的民众对于少数社会“精英”阶层逐渐垄断各种社会资源、且与外国资本愈行愈近的现状表现出越来越大的疑虑。

　　经过十几年的高速发展，中国的金融政策正面临重大抉择，中国股市也已经走到了一个隐患丛生的十字路口。往后看历史问题丛生，往前看股权分裂和全流通的问题更是悬而未决，向内看从上市公司到券商业绩普遍不佳、股市未能发挥有效配置社会资本的作用，向外看外资虎视眈眈、伺机而饲。而更让人忧虑的是，整个市场人气日减、怨气日增，正在逐渐失去对一般投资者的吸引力。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个道理对资本市场来说也是适用的，一个市场，哪怕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只要它能够保持对广大投资者的吸引力，就是有生命力的，就有希望在发展中解决问题、完善不足，就是有前途的。而现在的情况是，尽管对企业来说上市仍然是一件有暴利可图的事；但是广大投资者特别是散户正在失去耐性和信心，股市对他们来说正在逐渐失去吸引力，这不仅从居民银行存款的居高不下可见一斑，而且已有迹象显示原有投资者开始流失，根据证监会自己公布的数据，今年7月国内沪深二市首次出现了开户数的负增长，开户数减少了96.51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能采取有效措施较快地扭转投资者的信心，国内股市就可能陷入人气逐渐萎靡、资金逐渐枯竭的困局，从而使得原有的众多矛盾和冲突表现得更加尖锐和激烈，也使得包括银行业在内的全盘金融改革任务更为艰巨。因为，如果证券市场无法发挥有效配置资金的作用，那么就无法实现提高资金使用效率这一建立证券市场的最重要初衷之一，而且也使得本来就效率偏低的银行业面临更大的资金配置压力。而且，如果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国家开放资本账户，实现人民币可自由兑换，那么就很可能会出现国内资本大量流向具有更高效率的海外市场，进而导致人民币贬值。前几天的《华尔街日报》在评论美财长斯诺访华时也持这种观点，认为如果说目前人民币存在升值压力，这种压力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资本在中国“易进难出”，如果中国开放资本外出，那么人民币恐怕反而会有贬值的压力。

　　不过，改变股市对投资者失去吸引力的局面，并不意味着政府就要动用类似于积极财政政策那样的“积极股市政策”来人为地制造一个大牛市。且不论依靠政策造市的做法可能进一步扭曲市场并制造更大的潜在金融风险，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未免过于简单，而且。资金的有效配置应该通过包括银行信贷、股市、债市、私募、信托等多渠道、多层次的金融体系来实现，股市并不是什么一股则灵的万能出口。在银行业改革尚未完全到位和现有条件一时无法迅速解决股权分裂问题的情况下，政府宜一面加速实行国有商业银行的改造，一面考虑拓展和规范其他有效的融资渠道、发展更为全面的融资体制，从而增加市场中竞争性和替代性并系统性地提高资金配置效率。与此同时，管理层应该切实加强对违规行为的监管（特别是严格惩治大股东损害普通投资者利益的行为）；同时宜取消新股上市的行政审查垄断，改审查发行为登记发行，从而纠正所谓“壳”资源的价值，真正落实上市和退市的标准，使股市逐渐回归有效配置社会资金的正轨。[page]

　　其实，如果我们将“富通昭和”事件与近期多项民意事件联系起来并置于一个更大视角来观察，那么其意义恐怕还远远不止于资本市场。从网上数十万人联署反对京沪高速铁路采用日本新干线方案，到辽宁高院在接受了辩护律师策划组织知名法学教授出具的所谓法律意见书后对沈阳黑社会老大刘涌改判死缓的群情纷涌，到股民对于管理层冒然开放B股市场导致国内股民为外资和内部人士买单耿耿于怀，再到日前部分金融界人士以网上呼吁的形式对某些金融主管高层提出质疑，这些民意事件其实和“富通昭和”一样，其后都隐约有一条主线可循，那就是在社会上相对处于弱势地位的部分民众对于少数社会“精英”阶层逐渐垄断权力、资本、信息乃至专业知识等各种社会资源、而且与外国资本愈行愈近的现状表现出越来越大的疑虑、不平甚至愤怨情绪。这种情绪经常表现出民族主义加上弱势团体意识的特征，正像网上议论“富通昭和”事件经常被人引用的“宁予洋人、莫给家奴”这句话所形容的那样，一方面划分“华”“洋”，对洋人的外来身份甚为在意，一方面自诩“家奴”，强调自家人身份的同时又自贬为奴，显示出内心的弱势地位。这句晚清警句出于自视股民而非股东的一般投资者、以及自称网民而非网络使用者的普通民众之口，虽然颇有一番后现代演绎的意味，但其中所蕴含的信息当引起不只是良知学者的重视。